婚之日，在瑶家

上世纪80年代初，一日，一位瑶族民间艺人告诉我们，他村里有一女青年将在月内出嫁。消息传来，我们喜出望外前往作客。

婚日那天，我们早早来到距那当圩四里许的渠灵村。村子坐落在山坡上，聚居着二十多户瑶族人家，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。

我们在村里走了一圈之后，便徜徉于村口，等待着新郎的到来。等着、等着，村里人告诉我们，新郎家在山那边的百庚屯，六七十里远的，没这么快。借着间隙，我们向新娘问起他们的恋爱经过，她莞尔一笑，不好意思回答。有个女青年看来是她的女伴，告诉我，他们俩是以歌择偶，以歌为媒的。瑶家男女，十四五岁以后，便开始相约唱歌，以歌叙情，走村串寨，于夜间通宵达旦闹歌堂。或者当村里有人办婚礼时，也借此机会摆歌堂。他们以歌谈情说爱，在歌堂中播下爱情种子，相互间赠物传情，或抛绣球，或赠以头巾。对方亦回赠两枚硬币或身上佩戴之物，以示同意。她还透露，即将举行婚礼的这一对新人，都是闹歌堂的高手。

谈访间，突然村前响起了一阵响亮的鞭炮声。有人随即抢先报道：新郎来了，新郎来了！一群小孩迎面跑去，前呼后拥，好不热闹。在通往村口的路上，一个叫“大媒”的头戴礼帽，手持布伞，率领着迎亲队伍，潇洒而来。这个队伍，主要成员有：新郎、新郎助手、大媒、大媒助手。他们都会唱山歌，是事先经过挑选的。

路的两边，一下子来了好多人，尤其是妇女儿童。四名中年妇女把红绸彩带横拉在路上，拦路盘歌。女歌手们面对迎亲队伍，唱起拦路歌：
问：请问你，
你等何方何处来？
大村大屯你不去，
为何来这小山寨？
答：蒙相爱，
我等百庚屯里来。
百年好合今朝合，
贵村有个女英才。
问：请问你，
你等船来走路来？
船来划烂几支桨，
路来踏烂几双鞋？
答：蒙相爱，
我等轻车熟路来。
过山不怕山路陡，
过水不怕水湿鞋！
问：请问你，
请问槟榔可带来？
没带槟榔请回去，
带得槟榔请进来。
答：蒙相爱，
大红槟榔挑担来，
大红礼品成挑担，
只等良辰摆上台。

拦路盘歌，有问有答，答对了便放行。如果答不上，得用钱请女方村里的男子帮答方可。但见歌后，妇女们满意地收起彩带，让迎亲队伍通过。大媒连声道谢，大媒的助手给拦路的妇女每人两枚硬币，意为“买路钱”。同时，还给在场的男女老少发喜钱喜糖，也是两枚硬币两颗糖，喜事成双。

接着，迎亲队伍由村里一老人引领进村，住在订婚时落脚过的房东家里，稍事休息，抽烟饮茶，等待吉时良辰，再到新娘家里举行入门和合婚仪式。

当新郎进入房东家门时，等候在这里的姑娘们蜂拥而上，挥起拳头，雨点般地捶击在新郎的肩上背上。虽然是象征性的女儿拳，但这“女惩男”的“见面礼”，是预示婚后对夫权的一种警戒。此时此际，姑娘们仿似得了扬眉吐气的机会。而新郎，只有退避之功，并无还手之力，在大媒与两个助手的护卫下，由床沿移身床角，蒙头装睡，但姑娘们并未因此放过，嘻嘻哈哈，有的拳头还捶得新郎为之一震。而且，姑娘们还伺机抢走新郎身上佩戴之物。弄得大媒和两个助手也紧张起来，同心合力，认真保驾。被错拳打着，那是常事。因为若是新郎身上的东西被抢走，大媒得掏钱将物赎回的。虽说钱不多，只是两枚硬币，但被说是护卫不力，会被人笑话。

入夜，大媒与房东等人来到新娘家，行过茶礼，唱过茶歌，发过茶钱。

翌日早，大媒带领新郎等人到新娘家合婚。进门前，还要来次拦路盘歌，发喜钱。在姑娘堂屋里，男女双方代表价酒盘歌。

合婚后，男女双方代表坐在一条板凳上，有说有笑，互相问候。
婚宴时，全村人都参加。酒与肉是新郎家提供的，菜肴中，有一特色菜谱是芭蕉心，意为“情似芭蕉一条心。”

新娘出门时，用毛巾遮脸，由长兄背送到村边。大媒的助手挑着嫁妆上路。大媒给来送行的妇女小孩发喜糖，数如初。送嫁的队伍一直送到村边，依依不舍，唱着送歌，目送着新娘远去。

事过二十多年了，那婚嫁情景仍深深地印于我脑际。那几乎是歌的每一个场面：村口家门口的拦路歌、新娘家里的过茶歌，价酒盘歌，合婚歌，村口的送歌等等。人说广西是歌海，那次作客瑶家，使我更加领会这一句话的涵义。

不久前，一位正在供职于文化部门的朋友告诉我，这些瑶家的婚嫁歌，是数千年来不断传承的非物质文化遗产，它展示了十万大山山子瑶的风土人情。